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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里已是大雪纷飞

对于南方这座小城的人来说,假如冬日没那么一场飘飘洒洒的雪,肯定是觉得不甘心的,他们会认为,没有雪的冬天,那也叫冬天?于是,每俟冬日来临,心里便又开始期盼起来:雪,什么时候到来呢?

许是多年未见到雪的缘故吧,雪的话题,便成了人们对于那些年的回忆。城里的孩子想到的,便是那一身鲜艳的滑雪衫了,特别是红红的那种,走在雪地里,多么醒目。哪怕脸上被小伙伴们捏得紧实的雪坨坨砸得生痛,哪怕手已被冻得通红、僵硬,那心中的感觉,也是美美的。自然,还有那一双保暖的绒毛鞋,走在雪地里,嘎吱,嘎吱,那声音,从脚底一直传到耳朵里,软绵绵、蓬松松的,别提有多惬意。老二的妈妈,就在皮鞋厂上班,家里,就是不缺穿。他说,一年之中,最美好的日子,不是生日,而是下雪。这样,他就可以在伙伴们羡慕的目光中,用他的小皮鞋,留下脚印一串串。

对于乡村的孩子,节目是要丰富许多的。择一条坡道,一张凳子倒过来,就是滑板车了。往上一坐,哧溜一下,就滑出老远。这自然是调皮的男孩,那些心细的女娃,是会从那一片片白菜叶上,小心翼翼取下一块“白菜冰花”的,捧在手上,薄如蝉翼,晶莹剔透,让人不忍破坏。一些有经验的大人,是要在夜间出动的,他们要去打兔子。火药枪是自制的。装好火药,用一根坠子筑紧,再装铁砂,为防铁砂溢出,外面,还要塞一层纸。做完这些,再压上纸火。而后,提一根三节电池的电筒,就悄悄上山了。夜晚的雪地,静悄悄的。电筒一晃,那兔子见着光亮,立时蹲下,不动不跑。这时候,只需一扣扳机,一只兔子,就可提着回家了。山上的野兔,颜色麻灰,重的,可达四五斤。兔子肉好吃,细嫩,骨头又少,但我却不敢跟他们上山,我总觉得过于残忍。即便后来家里养了兔子,我也没忍心杀过一只。

说到吃,冬日里的味道,仿佛都有了一种甜丝丝的感觉。经过泡雪的洗礼,霜凝过后,那白菜、萝卜便愈发甜起来。特别是萝卜,有些甚至还裂开了口。不用说,那绝对又甜又脆。这时候,年猪还在圈里哼哼,但精打细算的外婆,偶尔也会洗上一只腊猪脚。外婆家的腊肉,挂在楼上,非是逢年过节或是农忙时候请人帮忙,轻易不会洗上一块,哪怕那腊肉已经出了虫。我就吃过一次长了毛毛虫的腊肉,但那味道,还是那样的地道,那样的让人回味。

扒开泡雪,扯上一箩萝卜,外婆就回来了。萝卜菜是给圈里的猪的。洗净萝卜,切成一坨一坨,就和着猪脚一起,炖了一锅。锅是鼎罐砂锅,肚大腰圆,还生了两个耳耳。外面一层,质地粗糙,但里面已经过抛光上釉。置之火上慢炖,待汤水滚沸,那香味,便飘逸出来,勾得人喉结咕咚。多年后我进了城,煮了腊肉,那汤水,总舍不得丢掉,让媳妇好一阵笑话。

原谅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到吃。比之父辈,我们虽未经历过那个饿饭的年月,但打小以来,饥饿感还是时时相随。特别是进城读书那几年,可能是长身体的缘故吧,总觉得吃不饱。于是,一到周末,就往水泥厂大伯那里跑。大伯一人在厂里上班,一家人还住在乡下,经济也不宽裕。但侄子上门,大伯也不好说什么,时不时地,也会买上几斤猪大肠,或是一笼猪心肺。记得那一年,大雪纷纷,大伯上夜班,嘱咐我看家。一觉醒来,大伯放在枕头里的一个月的工资,却不翼而飞。我心里那个难过呀,一想起这事,就堵得慌。由是,自打工作以来,每年过年,我是必须去看望大伯的,当然,不仅仅是因为当年那份情。不懂得尊老爱老,读了这么多年的书,有何意义?

在城里长大的老二,就要幸福得多。不仅有洋气的小皮鞋,每个月,父母都有定量的粮油供应。他说,最喜悦的事情,就是扛着个灰面口袋,去青龙山脚下的粮油站买大米。粮票递进去,就拿口袋,在外面的漏斗下接着,哗一声,瘪瘪的口袋,就鼓胀起来。他说,他就喜欢听那个声音,那声音,比唱歌要好听多了。

估计就是见识了城里人的生活,在城里读了几年书的父亲,尽管终于还是回归了乡村,但却对我们姊妹几个,要求异常严厉。比如,别的孩子可以去玩滑板,我不能,我得认真作业。还有,我想拥有一辆用钢弹“滚子”做的鸡公车,这样,我就可以推着妹妹,去小桥边,去曾家窝窝讨菜,但父亲却勃然大怒,说,玩那东西,就会玩出出息?我不知道,在父亲眼里,除了读书,还有什么是他能看得上的。也许,他的认识,书里面,真的会有黄金屋吧。

但有一样,确是我非常乐意的事情,那就是糊墙。寒假放假,父亲就会抱来一叠报纸和一摞旧书本,给我安排这个任务。用灰面和成浆糊,提把饭扫,就屁颠屁颠干起了粉刷匠的活。我们家的房屋,一间是木房,一间是土房。木房还牢实些,土房就不太“经事”了。糊上去,会起壳,夜晚睡觉,还会听见里面沙沙沙的响,像耗子在里面不安分地闹事。但满屋焕然一新,心情总是大好。当然,逢上场天,再去买几幅红楼梦、西厢记的贴画,贴在墙上,那感觉,舒坦!

这时候的父亲,也很舒坦。搬来几块砖,砌了火洞,再四四方方摞上,外面,箍上铁丝,就是一笼砖火了。发了火,添了煤,屋里,很快热和起来。这时候,父亲就会抬出家里那张不常用的油漆四方桌,坐在桌旁,认真读上几页。父亲读的书很杂,记得就有《三言二拍》、《三侠五义》,还有一些诗词楹联书籍。偶尔,还会即兴吟哦几句毛主席诗词,或是撰写几幅对联。对联,是在过年时书写的。每一年,我们家贴的对联,都是父亲的作品。写罢,还邀请几个朋友,欣赏点评一番,仿佛很是得意。只可惜那些对联,我却没记下一幅。

多年以后,这一场景,常常会进入我的脑海:窗外,晶莹的雪花,漫天飘舞;室内,温暖的火炉旁,父子二人,在认真读书。这时候,整个世界,都是安静的。安静得可以清晰地听到屋外的竹林里,那一层层覆盖的雪,一不下心就唰一声落了地。

但我终究没读出父亲想要的功名来。虽说勉强粗通文墨,也跌跌撞撞进了城,端上了父亲说的“铁饭碗”,但骨子里,仍然是一株不折不扣的野草,生根在老家的田间地头。甚至于连城市的生活,也在被动地接受着,接受着小市民的柴米,接受着小市民的人情,也接受着在一方蜗居里,平淡地数着日历,数着哪栋大楼,一日一日变得高大挺拔,站在下面,人却一日一日,变得渺小如蚁。

倒是雪的记忆,却未曾抹去。那一年,老天似乎开了眼,稀稀疏疏,下了几片雪花,我就迫不及待,带着城里出生的女儿往乡下赶。我得让她知道,老家的菜园子长得咋样,要不,恐怕真辨识不出啥是麦苗,啥是韭菜。没想到,冷风一吹,那鼻涕,就一个劲地冒,老家的房屋住上一宿,就赶紧打道回府。至今,对于老家,孩子仍然没有太多感情。仔细一想,也只能自我安慰,毕竟,那只是我的老家,是我自己的牵挂。就如城里的老二,闹嚷嚷着去了青岛,一晃十余年,一袋一袋的啤酒,把个肚皮,喝得滚圆。但一日夜间,却痛哭流涕,说要回家。他说,他想起了当年的小皮鞋,想起了妈妈,想起了雪花飘飘的日子,在周五井边上,两帮争水的孩子,你不让我,我不让你,在相互撞屁股……

也许,在城市呆久了,人也会变得矫情。昨日,又一场雪花,飘飘来临。情不自禁地,想约老二,来煮上一壶茶。不想这小子,却在电话那头哈声哈气,说正带着孩子,在金阳买鞋,五百多一双,好贵!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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