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这个时代,还有像梵高一样的画家吗?
丹书
时代的航船驮着你往前走,你却背对着前进的方向,用留恋的眼光看着那离去的道路。
——姬子
年9月,“墨道之维:姬子绘画展”开幕的前一天,在山东美术馆一层展厅的入口,王春辰仰望着展览海报中高大的父亲。我并不清楚他此时此刻在想什么,亦或是感知到了什么,但是我知道,这个跨越时空的凝视是属于他们父子之间无声的对话。
王春辰仰望着海报中的父亲,山东美术馆,.9
每次听王春辰谈起父亲姬子我都有一种想要回避的冲动,因为害怕看到他陷入到回忆的伤感之中,用他的话说,这是“不可承受之重”,而我听到姬子的经历也会不由自主地为之感伤起来。“默默地,远远地望见了父亲的身影”,两年前,在“姬子:精神之旅”展览开幕期间他在朋友圈发了这么一句话,配图是他在空旷的展厅中央独自面对着那幅40米的长卷——《大宇畅神图》。
《大宇畅神图》在山东美术馆展览
在姬子的画里,千山万壑在沸腾着、震颤着,那些云团、星球又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和星空的通道。在远古,绘画是带有捕捉灵魂的神秘性的,而姬子的画中似乎有一个常人无法想象的精神世界,无法触及也无从言说。神奇的是,谁又能想到这样的作品诞生自三张办公桌拼凑起来的临时画案上,出自一个非科班出身、自学绘画40年的老画家之手呢?
年轻的王春辰(右)与父亲姬子(左)年
或许在很多人的认知和想象当中,真正的艺术家总是带着一层天才的光环,至少有着几则不同于常人的传奇故事。如果每个人的人生只是一片羽毛,有的人会迎风搏击,有的人懂得凭借风力顺势而上,有的人只是随风飘荡沉浮,前两者可能会成为社会层面上所谓的英雄或成功人士,而后者被视为度过了平凡的一生。
姬子是属于后者的,他是一个经历过无数人生波折的人,但并不是一个满怀幽怨、自怨自艾的“可怜之人”,因为他有一个完整而强大的精神世界,将在世俗间遭遇的一切苦难和黑暗皆化为空。展厅的画大气磅礴,仿佛一切灾难和曲折从未真实地降临到这位老画家的身上,只有进门处的巨幕海报里姬子手上贴满的治疗风湿的胶布,低调而沉默地诉说着过往的坎坷。
《墨道之维——姬子绘画展》现场,山东美术馆
“生就是生活,存就是你生活存在的意义”
宣化古城墙
所有的故事或许要从河北西北部的一座古城说起,宣化的城外有阡陌纵横的田野,曾经的古城房舍所剩无几,断垣城墙在部分重修,但那种古趣不再,城内一片拥挤。王春辰说,“从我记事开始,他就每天都在画画,白天上班晚上回家就开始画,一直画到很晚。这么多年,他没有其他娱乐活动,他从不打牌,那个时候也不外出吃饭、喝酒,可能唯一除了画画还会做的就是抽烟了。我父亲他是一个完全投入到自己作品中的人,但同时他又特别受朋友爱戴,喜欢和那些朋友交流。”[1]
宣化古城
姬子的出身背景就带着一层悲剧色彩,似乎注定是要度过像梵高一样度过孤独而内省的一生。他的生父姬崇礼在年含冤去世,临终时留给他一个小纸条:“孝敬母亲,照顾弟弟,不要失学,努力学习”。那时,他正读初二,理想是上大学读文学或美术,但是由于社会家庭背景的缘故,即使努力读书也没有被高中录取,而那些交了白卷的人却榜上有名。他只得与朋友何忠义打起了临时工,在晚上学习画画,有时候也常到北京。在黑夜里,带着一天的干粮里坐上去往北京的夜车,到故宫绘画馆、琉璃厂,还有王府井的和平画店去看画,去临摹,等到晚上再买火车票回到宣化。
姬子母亲
在那个大炼钢铁的年代里,姬子听说包头好找工作便和朋友一起踏上了去内蒙的路。然而,到了那里才得知,美术工作只收当地人,无论如何都是没有机会的。不过,包头钢铁需要大量的职业工人和技术人员,包头电力学院招收外地学生,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,他们进入了动力系学习。入学后却发现这是一个自己实在接受不来的领域,对于一个想学文学和艺术的人来说,每天学习那些机械工程简直是一种折磨,他和好友前后辍学回家,回到宣化仍是在白天打着临工,晚上画画。
自然灾害来了,姬子与何忠义结伴流浪四方在街头画像。有一次去唐山街头卖艺,画字画、刻钢笔字。临近春节,身上竟无分文,只得在火车站将随身的一身衣服叫卖了十块钱,八块钱买了火车票回宣化,余下两块吃饭。年后,社会管制再次收紧,街头漂泊卖艺不是办法,他又回到了在白天做着重体力劳动维持生活的状态。年,姬子得到了参加宣化当地的一个美术展览的机会,他以一幅模仿古人笔法的《孟浩然诗意图——过故人庄》参展,当地的美术界知晓宣化有一个叫王云山的年轻人,这是姬子当时的名字,画山水画得不错。
《孟浩然诗意图——过故人庄》,姬子,年(年根据记忆重画)
然而,他的首展并没有让他一举成名,反而差点陷入了危险。在当地的报纸上,有人刊登了一篇批判的文章,其中专门提到了这幅画,指出这幅画是封建主义复辟。一位《张家口日报》的记者看到这篇文章颇为好奇,特意来到宣化找到他,想一堵这幅画的真容。姬子谨小慎微,不确定对方来意如何,便告诉他这幅画已经烧了,虽然那幅画当时只是被藏了起来。等到记者离开,为了彻底不被卷入风波之中,保险起见,那幅自学而来的模古作品被他亲手烧毁,化为灰烬。
画画可以谋生吗?
70年代,姬子一家搬到了同一条街上的另一个院子,外屋留有一间房专门画画,他把这间房取名“不易斋”,表示他艺术之路的不容易,坚持不放弃、不交易。创作作品不能当饭吃,没有人能单靠仰望月亮生存,而立之年必须要养家糊口。他凭借栩栩如生的毛主席影壁留在了红旗公社综合厂(后来的皇城街道办事处),给宣化的各单位画主席像,为公社挣了不少钱。
宣化万字会街34号,姬子70-90年代中期的住所
70年代初,需要画毛主席像的单位变少了,姬子和综合厂的领导商量成立一个油工组,开始时只是承揽油漆活,油漆门窗、安装玻璃,后来扩展到了在背心、袖章、锦旗上印出柔软洗不掉的字。再后来,他研究起了玻璃画。那时候人们用玻璃多,不论是颁奖还是结婚送礼,还是家庭装饰,都少不了画上山水花鸟的镜框。姬子实验了多种方法,竟真的在玻璃上画出了宣纸上的水墨效果,这种技艺甚至影响了张家口地区,在两三年的时间内玻璃画的业务大受欢迎。于是,他又向领导提议建立宣化工艺美术厂,从一开始的刷漆印背心转变成了他所期望的工艺美术范畴。他作为副厂长,负责技术层面的指导工作,将在玻璃上画画的方法教给别人,还想到了丝网印刷的办法,让这种工艺品可以快速地生产。
姬子在70年代
工艺美术仅是作为谋生的手段,姬子没有放下他纯水墨画的学习和创作,他说“长期下去我这一生就这样子,心里边还是不甘心。”只是,他的纯艺术创作在当时,在宣化这个小城市并没有用武之地,甚至招来了一些麻烦。年,他的《引水上山》刊登在《河北画报》封面上后,在河北引起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