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,如有雷同实属巧合。
我自去逍遥,不问归期。
1
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并嚷嚷出去的,一传十,十传百,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,李朵亲手种下的那棵杏树,终于熬过了十三年岁月,开花结果了。
一些上了年纪的,对于当年的事皆是耳熟能详,于是,大家拿着小马扎,自发的聚到了李文青家,想看他们两口子的反应,也想看十三年才结出的果子跟平常的有何不同?
进入夏季后,天黑的便晚了些,已经七点多了,日头还有些红晕。
那杏子果真好,又大又红,沉甸甸的挂在树枝上,鸟儿啾鸣着落在果子上,叮啄着里面的果肉。
一波一波的人进到院里,围坐在树下打量,嘈杂的讨论声不断,陈秀有些不满,又不好撵人,便怼了下李文青的胳膊,小声道“大妮儿她爹,这次说什么你也得让她回来,这么一直躲着算啥事儿,实在不行,咱们去她那跑一趟,我就不信,她这么狠的心,为了一个宋禾真,连家都不回了,人家指不定在哪儿高就呢,结没结婚也没一定,就你家孩子死心眼儿,倔的跟头驴似的”。
李文青蹲在台阶上,一口一口的抽着手里的烟,那烟屁股都快烫嘴了,也没发现。
人声吵嚷中,李三喜挪着慢腾腾的步子从门口走进来,李文青一看,赶紧扔了烟头,把人搀到高阶上坐下“叔,你咋过来了”?
“过来看看,熬了这么多年,到底还是开花结果了,给妮儿打电话吧,就说我说的,宋家那小子憋着气不吭声,咱不跟他耗,人家是好是赖自有人收,咱没那紧箍咒,就不去降那孙猴子,十几年了,能好,早就好了,不能好,那就是命了,人再有本事,也争不过命,她也是读了二十年书的人,这点儿道理还是能明白的”。
陈秀一下子掉出了泪儿,“叔,这孩子,她、太倔了,话重不得、轻不得,我跟她爹真是啥招都用了,一点儿用不管”。
李三喜使劲捣了下拐棍,“哎,都是债啊,当初,要是做的不那么绝,也不至于俩孩子一点儿退路也没有”。
想到当初,陈秀不敢再哭,心口抽噎着疼了起来......
2
本就是多雨的季节,轰隆的雷声过后,大雨倾盆而至,潮湿的空气里,消毒水的味道更加刺鼻。
翟俊红瞪着护士,声音恼怒,“谁让她进来的,我儿子呢?我儿子去哪儿啦,让她滚,马上滚”。
护士有些为难,朝着李朵歉意的笑笑,“病人最近情绪波动很大,您作为准家属,一定要多加体谅,宋先生走的时候交代了,让您多担待一些”。
“担待什么?你们少拿我儿子说事儿,我儿子如果在这里,一定会亲自撵她出去的,我跟你说,她是我儿子的杀父仇人,你们如果让她留下,她会害死我的”,翟俊红越说越激愤,一把拽掉了手上的输液管,光着脚跳下地就往门口冲。
没等护士反应过来,李朵上前几步抱住了她,口气缓慢又软和“婶儿,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,我、也该走了,你尽管放心,我早就不惦记宋禾真了,我能还的就这么多了,希望以后您也可以放开些,尽量让自己过的快乐点儿,毕竟,都过去那么久了”。
翟俊红一双手抖啊抖,也不知是喜是忧,终于,颤抖着嘴唇嗫嚅道“阿弥陀佛,看来是我早也求晚也求,老天爷听到了我的心声,你总算要结婚了,也好、也好,我们家禾真也算苦尽甘来了”。
李朵僵硬着目光,没有反驳,一颗心难过又绝望,一轮还多一年的时光,她忽然就不能坚持了。
也许三爷爷说的对,十几年了,能好,早就好了,不能好,那就是命了,人再有本事,也争不过命,她、认了。
她用十三年的岁月,去还一场夙怨,也不知宋禾真愿不愿意和解?或者说,是翟俊红愿不愿意放过她,和她身后站着的父母亲。
往后的路,但愿大家都能走的很好很好......
宋禾真睡醒后会习惯性发会儿呆,以往李朵过来这边时,总会端好一杯温水递到他手边,他便拧着眉接过来,再嗤她一句,“你别白费功夫了”。
整整十三年,这句话每个月的十七号都会重复一遍,就跟两个人上床一样准时。
李朵从来不会恼,还会笑着问他“中午想吃什么”?
他最恼怒她那油泼不进的性子,任凭你说屈辱的话,就是抿着嘴不吭声,那种把亏欠写在脸上的样子,成了他心里最怕看到的暗痕。
事情发生前,两家是最近的近邻,李家的后墙对着宋家的前门,俩人一块儿从幼齿到青葱,漫长的岁月,欢快熟稔、恶胆携生。
一起学土狗站着撒尿,然后嫌弃被自己尿液淋湿的布鞋,再偷偷跑到水库刷鞋;
一起偷村口的野鸡蛋,被领头的公鸡追着跑了二里地,愣是不肯丢掉手里还沾着粪便的温热鸡蛋。
一起学骑大梁车,拐弯时前后冲进路旁的沙坑,吃满嘴的沙粒,还要笑话对方一两句。
但这些,从来都是李朵带着宋禾真一起,他不会主动,也不会反抗,李朵说什么,他便信什么,因为相信,便无所畏惧。
从来,李朵都是那个可以对他宋禾真发号施令的人,可以指挥他向左或者往右的人。
如今,到底是改了,他成了那个雷厉风行的人,尤其是对她,说话间,潜藏着咄咄逼人的气势....
发了半天呆,也没等到李朵过来送水,宋禾真总算是反应过来,披上衣服开始满屋子找人,厨房没有、厕所没有、客厅没有、阳台也没有.....
走了?
每次不都是晚上的车,总要磨蹭到七点半才打车走吗?
他急忙翻手机,一条短信弹了出来:宋禾真,今天、是我们在一起的第十三年(如果算是在一起的话),也是我们正式分开的第一天,我想了好久,还是决定、不爱你了,此别,唯愿欢喜无忧。
发送时间为凌晨三点半,宋禾真极度震惊过后,强迫自己冷静,开始想昨晚李朵的举动,奇怪的是,一切都很正常,比任何时候都要正常。
李朵做好了他平常爱吃的几道菜,还开了一瓶红酒,但是,她却一口也没喝。
整顿晚饭,她的目光都是冷静克制的,如果你愿意仔细看,会看到极其淡然的忧伤,但是,他并不愿意去细看,所以、错过。
3
李朵回到逍遥镇时,树上的杏子已经没了,到了季节,熟透的杏子没人采摘,落了一地,杏黄的果子,像极了污烂的黄泥。
李家有些辈分的全到了,乌泱泱聚在正屋里,李文青混在人堆里坐着,想说又不敢说,一个劲儿拿眼睛斜觑李三喜。
大家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谁也不知该如何开口。
李三喜坐不住,颤抖着把李朵拉到自己身边·“瘦了,一定是不好好吃饭,大妮儿,听三爷一句话,啊,有啥是不能放开的呢?就是有罪,那也是我跟你爹的罪,轮不到你这样去还,你这是挖你三爷的心啊,从十八岁到现在,妮儿,你都三十一了你知道吗?
都怪三爷,害了你们全家,让你爹背上骂名,还让你跟着耗这么多年,你说,我老了之后,怎么有脸去见你权叔呢?我怎么有脸呢”?
李朵弯起一双眼睛“我想开了,以后,不跟他耗了,我好好的过我自己的生活,保准让你明年当太爷爷”。
大家谁也没料到事情峰回路转,急转弯这么快,准备了一肚子的话,都还没机会说出口。
沉默了大概几分钟,陈秀最先回过神,咧嘴笑了起来,“是、有对象了”?
见李朵点点头,陈秀赶紧追问道“那,能带家来见见吗”?
李文青见李朵抿了嘴,赶紧过来扯陈秀的手,“行了,妮儿心里有数,想让你见,你就见了,急啥”?
李三喜嘴角两撮白胡子抖啊抖,笑起来全是褶子的黝黑脸庞满是红光“好,想开了就好,能过自己的日子,顺顺心心的,三爷就不惦记了”,话落,又打趣似的加了句“我看啊,大伙儿们该都赶紧把礼钱准备起来了”。
“是是是、也算是盼到这孩子有个好结果了”。
“谁说不是呢”?
李文青的声音最大,兴奋的抑制不住“今天中午都不许走,我上饭店订几桌,大家热闹热闹,也都歇半天”。
饭菜上桌的时候,大家忙着推杯换盏,没人发现李朵已经悄悄出了门。
宋家的房子,这些年一直都是李文青隔三差五过来收拾,大门可能是刚油过漆,特别亮。
门口一排石墩,已经生出暗黑色的青苔,几个孩子拿着水枪,站在上面正往土墙上滋水,看到李朵过来,慌忙停了下来。
这些年,李朵很少回来,连周围的孩子也认不全,看着他们好奇又戒备的眼神,不免有些唏嘘。
领头的小男孩儿,留着光头,看人的时候,眼睛冒着亮晶晶的光,他后面藏着一个比他矮了半头的小姑娘,穿着裙子,看到李朵看她,急忙把脑袋往后躲。
见妹妹有些害怕,小男孩连忙转身将她抱住,朝着李朵喊道:
“你是谁?是不是走错地儿了”?
4
八岁的李朵同样问过这句话,对着宋禾真。
那时,李朵还是个留着平头的假小子。
陈秀家里地里的忙,顾不上她,天一热,头上就生了虱子,整晚的挠头,于是,陈秀一狠心,带着她去把头剃了,好在她那会还不知羞,不但不觉得难看,还开心的以为这样就不用洗头了,能省不少事儿。
宋家的老宅子因为一直没人住,土墙塌了一大半,李朵没事儿了就爬进去玩儿,里面有一大片一人高的野草,一棵歪脖子枣树,还有两口半截水缸,经常有谁家的鸡在里面生蛋,李朵捡了几次以后,摸准了规律,每周总能捡四五个蛋回家煮着吃。
那天,是个晌午,天气还有些闷热,陈秀和李文青躺在竹席上睡觉,见两人的鼾声已经打匀之后,李朵爬了起来。
宋家老宅子大概得有十几年没人回来过了,几乎成了李朵的秘密乐园,所以,当她听到草丛深处的哭声时,吓坏了,想走,心里又惦记着早上忘了捡走的鸡蛋,硬着头皮钻了进去。
宋禾真正满脸包的坐在门口的台阶上,一边挠一边哭,脸上全是鼻涕和眼泪。
看到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孩子,李朵放了心,往前凑了凑,蹲到了台阶下,仰着头问,“你是谁?是不是走错地儿了”?
小小年纪的宋禾真第一次回到父亲的老家,对这里的一切都格外反感,更不想理会一脸灰土光着脑袋的的李朵,扭过身子不吭声。
见他脸上的鼻涕都快流进嘴里了,李朵笑着摘了几片草叶子塞进了宋禾真手里,“擦擦吧”。
宋禾真不知道什么意思,攥着叶子发愣。
“这是你家吗?这么烂你们怎么住啊?晚上有大老鼠来回跑,还会咬人的鼻子呢”。
宋禾真一抖,想起了刚才看到的几只黑老鼠,“还会咬人吗?那、那我拿跟棍子,它、它就不敢咬我了吧”。
李朵爬到了枣树上,摘了几个红透的脆枣扔到了宋禾真脚边,“没事儿,我把大花给你抱来,它们就不敢来了,保准连头都不敢出”。
“这里的蚊子野着呢,咬人又痒又疼,你们从外面回来,肯定受不住”。
李朵从树上下来,不管不顾的拉过宋禾真,进了自己家门,门口种了一排绿色的植物,她掐了几个叶子下来,在手心里捏碎,把绿油油的汁液涂在了他的脸上。
“这个叫蝎子草,专门治蚊子痒,特别管用”。
宋禾真的眼皮上也被抹了,只好闭着眼睛,“我们都是用花露水”。
“什么水?那水能止痒吗?都是骗你们买东西的,钱花了就算完事儿”。
宋禾真闭了嘴巴,不再说话。
5
这次回来,陈慧玲明显觉得表姐变了,没事儿就喜欢逛母婴店不说,还买了一堆育儿书,卧室床头柜上还放着好几瓶润康胶囊,收腰牛仔裤换成了运动裤,高跟鞋换成了平底鞋,头发剪得短的不能再短,一系列迷惑人的行为,陈慧玲觉得怪异,私自研究了好几天,也没发现问题出在哪里。
没等她想明白,李朵就辞了职,还搬了家。
陈慧玲杵在她家门口,电话打不通,就一遍遍的死摁着门铃,旁边邻居看不过通知了物业,物业来人劝说半天才把她给拽走。
“李女士上周就搬走了,我们这边都有记录的......搬去哪里真的不知道,这是业主自由,我们管不着”。
三周后,陈慧玲接到了李朵的电话。
“什么?辞职了?你什么意思啊姐,这么好的工作,一个月好几万,吃喝不愁的,你如果觉得累了,可以请长假休息一段时间嘛”?
“我就是想把脚步停一停,好多事儿都没机会做呢还”。
这话说的有些奇怪,陈慧玲以为她是这次去沈阳又碰了壁,也没往别处想,嘴里打着饱嗝“功夫不负有心人,你俩的事儿,早晚能成,他妈再能活,还能活过你啊,你就跟她耗,等她儿子几十岁的时候,说不定还得她求你嫁过去呢,别急,再说了,宋禾真是你这头的,你怕啥”?
李朵不怕,她只是没时间了而已。
金姐见过无数个客户,什么要求的都有,第一次碰到要求把合同截止日期写为身故为止的,难道谁家顾月嫂还顾一辈子不成?
“李女士,这合同没法签啊?哪个月嫂也不敢保证能在一个户主家里干到老啊,你、这中间允许调换吗”?
李朵摇摇头,“不可以”。
“这、有点难啊”。
“工资每月可以再加三成”。
重赏之下必有勇夫,终于,金姐狠狠心,“那我给您联系几个看看”?
李朵站了起来,“好,地址电话您这边都有,如果有合适的,让她下周直接过来就好了”。
到了梅雨季节,什么东西都泛着潮气,李朵窝在毯子里,看新来的保姆覃姐捡豆芽。
“覃姐,中午吃豆角焖面吧”。
覃红一愣,停了手里的动作,转过头去看,李朵已经闭上眼睛,似乎是睡着了,苍白的脸没有一点儿气色,像极了久病的老人,覃红一惊,不敢再想,赶紧端着菜盘子进了厨房。
仍旧是没有吃上几口,就开始吐,呕吐物里甚至能看见鲜红的血丝,覃红心里越发不安,“要不,医院检查一下吧”。
“不用,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”。
李朵看着好说话,其实特别强,覃红不好再劝。
毕竟她也只是个保姆而已。
李朵做了个很长的梦。
新做的油漆大门被一口棺材堵着,翟俊红披头散发的跪在她家门口哭,宋禾真赤红着一张脸对她辱骂,或者是对她的父亲辱骂“你们李家都是狼心狗肺的人吗?用别人的命换你们的富贵,你们不亏心吗”?
李文青蹲在地上吐着烟圈,一句话不敢回,三爷爷也在一旁站着,同样的,一句话也不敢回,只有她的母亲视图说些什么,想让气氛不那么僵硬,“俊红啊,你就当看三叔的面上,这事儿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,反正你们家也没损失什么,赔偿啥的,一分也不会少了你们的,不就是两句话的事儿吗?
咱也不至于非要较那个真儿不是?再说了,以后禾真还得在这里待呢,街坊邻居的,抬头不见低头见,何必闹死了呢?你也是为人母的,也体谅一下三叔的心,他就这么一个儿子、”。
也不知哪句话触怒了翟俊红,她从地上一跃而起,“呸,那是他活该,他那是亏心事儿做多了,才报应到他儿子身上,贪死人的钱,他也不怕被雷劈,你们非要跟着他一块儿丢了良心,就不怕、”?
说着,眼神在李朵身上转了一圈,“好好的孩子,可别遭了报应才是”。
果真是报应么?
如今这一切真的是报应给了她吗?
宋禾真的父亲在工地上出了事,因安全措施不到位,从8楼直直的掉了下来,当时跟他一起施工的只有李朵的父亲李文青。
翟俊红一口气告到了省里,法院传唤李文青出庭那天,三爷爷的儿子李权确诊了肝癌,晚期,三爷爷不死心,死活都要治,为了凑手术费,李文青法庭上临时改了口,说人是自己不注意掉下去的。
这三十万的改口费,没有留住李权的命。
却让两家结了一辈子的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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